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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凌:湖边语

2024-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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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降落纽约JFK国际机场,是晩上10点半,出关,又取行李,上了卫国的房车,已经快12点。卫国和晓航坐在驾驶座,一边开车一边聊天,我靠在车箱里的沙发上,昏昏沉沉又飘忽不已,车子开上678高速,穿过白石大桥,就上了纵贯美国的95高速公路。这情景和30年前一样,第一次来美国,是卫国带着父亲来纽约机场接我。三十年的跨度仿佛是一瞬间,这中间从纽约机场到康州的家里,又从康州的家里上纽约的机场,竟有一百多趟。是离家,又是回家,两者的概念已经模糊。开到12号出口的服务区,照例下车休息一下。服务区的楼房是新盖的,里面只有麦当劳还开着,每人点了一份麦当劳,要了一杯咖啡,一边吃一边聊天。实际上肚子并不饿,只是面对面聊天,要的就是这种形式,而聊什么已经不重要,感受的是兄弟亲情,年纪越大,兄弟之情显得更为重要。我在四兄妹里排行老二,在美国,生活方面都有大哥主理,老妹次理;而在国内的生活,都听从老弟的安排。在兄妹里,我没有任何“权力欲望”,这使得我异常轻松,可以腾出手来干点公益上的事。凌晨近两点,到家了,打开灯,拉开活动窗帘,就向希思湖望去,外面暗悠悠,只剩些星光下的湖影,看得见湖面上的波纹。泊在湖里的两条小船,已经搬上岸,倒扣在木台上。拉开窗户,一股冷风扑面而至,带来湖里熟悉的气息。湖里划来鹅鸭的叫声,分不清是天鹅叫声,还是野鸭叫声。总感觉鹅鸭类也不容易,与人类一样,夜里还在操心,夜难眠。一阵漱洗,然后上床睡去,躺下,睡不着,起来,却又昏沉。却也很快熬到天亮,索性起来,下楼,打开后门,站在湖边透气。希思湖,我回到你的身边了,我酸酸的想,你是否拥我入怀?我向木台前方走去,两只野鸭站在木台上,其中一只野鸭绿顶金边,显然不是普通野鸭。我又进一步,想细看究竟,两只野鸭展翅,贴着湖面飞去。我环湖望去,春天已经来临,万物却未复苏。

三天过去,天鹅没有出现,这让我有点想法。凭八年的交情,喂过多少奶油饼干和香葱饼干,也应该在第一时间来看我,哪怕看我一眼。上面关系紧张,不妨碍我们底层交往,况且我们又是人鹅交往。困惑了一夜,第二早醒来,是一个绝好的太阳天,太阳正把第一缕金光照在希思湖上,我睁眼望湖,见一只天鹅正往木台游来,我下楼,打开后门,走到木台上迎接天鹅。天鹅加速游来,啊,老朋友!天鹅在我面前游来游去,又游去游来。我们默默无言……分别三年,有点疏离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只天鹅是希思湖的女王,她和另一只雄性天鹅是极其恩爱的一对,也是希思湖的统治者。八年下来,我见过他们养过四五十只小天鹅,小天鹅长大了,就飞走了,只有这对老天鹅留在希思湖。如今,只剩下女王独自一人,那当家的哪里去了?人类这样的结局很多,鹅类难道也开始时兴?这我也不好问,问也问不出名堂。以往这时候,我会拿出奶油饼干和香葱饼干,这次因为书刊带得多,还因为怕进关查得紧,也就没有带吃的来,我心里很歉意。天鹅也满怀期待,但见我两手空空,只用手机拍照,知道没有什么可吃的,默然转身离去。刚游一阵,见两只野鸭在前边呱呱乱叫,气不打一处来,快速追赶过去,把两只野鸭赶得鸡飞狗跳,急忙逃窜。天鹅看似温柔优雅,实际上很是凶狠,一只天鹅可以追打七八只野鸭,野鸭只有狼狈逃窜,毫无招架之力。

四天过去了,天鹅再也没有来过,昨天远远望见她在湖的中心区域游荡,傍晚,又看见她从我木台前游过,没有邪看我一眼。知道在你这里吃不到饼干,得不到好处,就会表现得如此绝决,丝毫不K你,真有点鹅心险恶。我们是被天鹅美丽优雅掼坏了,我在《希思湖》的文章里尽情赞美天鹅,总觉得天鹅那么美丽,心灵也一定美,慢慢我发现实际上远不是那么回事。天鹅也具有与人类相同的两面性。天鹅是优雅,有时候也粗鲁;天鹅是温柔,有时候也凶狠;天鹅是美丽,有时候也丑陋;天鹅是圣洁,有时候也肮脏。还可以例举更多,但是我们是不是需要这么苛刻,深挖天鹅誓不罢休,我们是否可以保持一点宽容,更多地看到天鹅赋予人类的美丽优雅和温柔圣洁。如此想来,心情也就不会太纠结,也就不会太责怪。今晚纽黑文好友组成的“老有所尝”群友为我接风,在去饭店之前,再到家康超市去买些奶油饼干和香葱饼干,等天鹅再来,我也奉献一把,意思意思(毕竟我也有点不够意思),人鹅关系还是要靠物质来维系。人鹅情未了。

贵客来了三天,不见天鹅的影子,平时和人吹嘘,你来会有天鹅欢迎你,这下倒好,打了哥哥的老脸,今后还怎么在朋友圈里混呢?倒是野鸭们有情有意,天天守候在窗前的湖边,虽不那么深情款款,但是如此不离不弃,足以显示鸭子朴实的情意,要记住鸭子的好。近午,我们驱车前往金神大赌场,这赌场座落在印地安人保护区,为世界最大的单体赌场。我们先到附近的一家广东饭店吃早茶,不料客满,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客人,中国人,韩国人,菲律宾人,拖家带口。早茶食品质量并不精致,但经不起量大,一份鱼片粥,居然端上来一大盆。我们吃完要结账,才发现还有两道点心还没有上来,只好打包带回。吃饱饭直奔赌场,金神赌场杀气重,令人有闷压感。我更喜欢隔壁的太阳神赌场,印地安文化氛围更浓。来了总要押一把,姜博士押了两把,赢了。张副社长押了三把,剩下最后两片,他不慌不忙,押了最后一把,大赢。我照例只押一把,红黑择一,输赢都走人。我看了转盘手的纪录,押了红方,结果押对了。三人都赢,预示今年运气不会差。打道回府。

今天,在资料柜里翻到两本杂志,一本是《警坛风云》1986年创刊号,一本是《小说月报》1997年12期。上面都刊登了我的短篇小说《无花果》。《无花果》构思起笔于1978年春天,当时我在福州郊区鹅峰村插队落户,担任知青队长。知青队两层红砖楼刚建成,我被分配到二楼单间房,靠窗处一边放了一张单人床,另一边放了一张书柜,书柜有桌子高,可以趴在上面写小说,窗外有一棵无花果树。日夜望着无花果树,我就想写一篇有关无花果的小说。我在稿子开头起了一个标题《无花果》,过不久我在杂志上看到一首写无花果的诗,摘了其中两句:“我永远不会有一瓣花朵,花只开在我的梦里,”作为副题。这篇小说写了几稿都不理想,这时又碰到上调招工,我被招工回城,进入福州电子管厂当工人,还没有干一年,就被福州市电子工业局调资办借去。一天和一位同事聊天,他说了自己的一件事,我突然一激灵,对他说:“我要写一篇让你掉眼泪的小说。”连续三个午休时间,我趴在局会议室乒乓球桌上,写完了《无花果》。当时福州工人文化宫有一份《文化宫月报》,经常问我要小说稿,我把《无花果》给了陈主编。《文化宫月报》用了一个整版加半个版刊登出来。一天,在玻璃厂当工人的同学周胜强来家里玩,看到桌上的《文化宫月报》时说:“卫民,是你写的啊!我们厂里一个女工看完这篇小说,大哭一场。”

从1979年夏天起,我把《无花果》投给文学刊物,那时候投稿,只能用钢笔抄写稿子,还不敢用复写纸抄,怕有一稿两投多投之嫌。收到退稿,换个信封,再寄出去,没有收到退稿,三个月后,又抄一份稿子,再寄给别的刊物。因此我的发小建斌兄帮我抄过很多小说,他的钢笔字写得好,一笔一划,极其工整,而且字体漂亮。《无花果》总共投了全国各地32家刊物,一直投到1986年,仍然没有一家刊物采用。1986年福建省公安厅创办《警坛风云》杂志,我的同学启新兄的父亲陈明庆先生担任副主编,他向我约稿,我把《无花果》寄给了他,当时福建的老作家姚鼎生先生担任《警坛风云》杂志的特邀编辑,在看稿时看到《无花果》,读后拍案叫好,于是《无花果》被编上了创刊号头条位置。《警坛风云》创刊号出版后,我就收到河北作家毛玉杰先生的来信,想和我把《无花果》改编成电影文学剧本,我当时回信谢绝了,因为1980年,我的三场话剧《回头之后》被某电视台“改编”成电视剧,一些做法让我不舒服,我从此不再“触电”。但经不起毛先生再三邀请,我答应只参与修改剧本。两个月后,毛先生寄来一大本剧本,我用了一个星期,做了修改。此后他联系电影制片厂,我不再过问。没有想到过了11年,到了1997年,《无花果》竟然被《小说月报》选载,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荣耀,所以我的心里特别感谢《小说月报》。

我所以唠唠叨叨《无花果》的这个那个,就想说明创作需要勤奋,更需要坚持。我这五十年收到过四百多封退稿信,塞满了几个大抽屉,即使到今天,我仍然会收到退稿,只是形式不同(电子书信通知),但是我从来不会抱怨编辑一句话,再到最后,自己有出版社杂志社,发表小说更不是问题。我至今每天坚持帮助写作的朋友们发稿出书,视为己任,也有感念当年自己投稿的艰难。当然对于《无花果》,自己心里清楚,这是一篇好小说,我好像在做一个实验,看看投多少家刊物才能发表,我有一个笔记本,记下投向的每家刊物的名字。《无花果》是我所有小说里投寄最多家刊物的一篇小说,最后,我把《无花果》收录到我的文集里。此事未了。2017年,华侨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方鸣先生和副总编辑高福庆先生来杭州看我……

2017年,华侨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方鸣先生和副总编辑高福庆先生来杭州看我,我们相谈甚欢,并且相见恨晚。此后,我们保持了密切的联系,一年后的一天,方社长在和我通话中表示要写我。我自然很感动,但是我知道这是花时间花精力的事,唯有再三感谢方社长。此后的时间里,方社长将我发给他的几十份资料认真阅读,逐一梳理,然后开始对我做详细的采访,我们不知道打了多少电话,不知道留了多少语音,有时为了一件事、一段话、一个时间点,他反复求证,不厌其烦,这才完成第一步的素材整理。2019年,我们一起参加闽南的采风活动,方社长对我一次又一次的深度采访,刨根问底,反复求证。几十年来,我自己采访过数百人,也可以说有着丰富的采访经验,但是从这次被采访,我从方社长身上学习到了太多的方法、技巧和严谨,一直到2019年底,方社长开始写我的文章,他一边写一边和我保持同步的联系,随时和我确认、求证,那种细致严谨和力求准确完美,达到写作的极致,两个多月的持续写作,到2022年大年三十晚上杀青,终于完成《冰凌的无花果》,整整三万多字。而在开始写这篇文章前,方社长向我详细地了解《无花果》这篇小说,他了解《无花果》写作的整个过程,了解小说的情节和细节是不是我所亲生经历,了解小说所表达的寓意,甚至小说的写作方法和语言特色。我开始并不懂方社长深究《无花果》的用意,当我读完《冰凌的无花果》开篇几章,我才顿悟方社长的高妙,令我叹为观止!著名作家丁倩这样来评价:“ 您用那么多诗句古典出处,贴切地诠释叙述冰凌先生的无花果文学意象,渐渐地让人看懂了冰凌先生的文学创作道路。 ”方社长用他渊博的诗词修养,开篇重新演绎《无花果》的“文学意象”,为后续的文章构建了一个完整的园景,即解构分享了小说的艺术,又为介绍人物铺设了背景。这绝对是大手笔——“1978年初,丁巳年,隆冬大寒,一个无梦之夜。雪满前村,月色空明。无花果树影下的那间低矮平房,晚霜初肃。窗棂上沾满了冰花,像贴满了无名氏的画,又像贴满了古人的诗。是谁说,水寒风似刀?又是谁说,心随雁飞灭? 烛火摇曳,把一个伏案书写的知青也映成了窗影。年轻人正在创作一篇新小说《无花果》,小说的题记便是一个诗人的轻吟:“我永远不会有一瓣花朵,花只开在我的梦里。” 这个年轻人,就是后来闻名文坛的那个旅美作家,本名姜卫民,笔名冰凌。那一年,他才二十二岁。我能想见冰凌的年少目光,清亮如玉,贞晼如冰,又有几分懵懂,几分游移,几分青涩,几分忧郁。 从十六岁创作处女作开始,冰凌就已经写出了数十篇小说,又纷纷投往天南地北的文学刊物,却屡投屡不中。不知这一次,《无花果》的命运会好些吗? 明月照积雪,北风劲且哀。冰凌紧紧地裹了裹外套,还是觉得窗外冷气嗖嗖,寒意阵阵袭来。风月何尝负少年,而今回首总凄然。他还年轻,梦想对他很重要,可是这一夜,却是无梦。好在,他还有昨日的梦想,还有梦想的记忆。他当然记得,他所敬仰的鲁迅先生写的一段文字,比梦想都重要,比梦中的无花果的花朵都宝贵。1919年,也是一个天寒雪残的冬夜,风刀霜剑,冷气袭人。笔名唐俟的鲁迅满怀殷忧,写下了一篇文章《我愿中国青年都只是向上走,不必理会这冷笑和暗箭》。一个甲子都要过去了,先生的文字却依然在云空飘荡: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 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冰凌就是按照先生所说,有一分热,发一分光。他想着,每写一个字,就是发一分光呢。寒风侵肌,但他绝不凉夜自凄,终于,一篇小说就要写成了,末了,他又落笔了一行催人泪目的句子:妈妈……这是您栽的……无花果…… 这几个字,拖在小说的结尾,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又若断若续,若明若晦,恰似鲁迅所说的萤火一般,却是,孤光一点萤,今与夕风轻,霎时便照亮了黑暗的屋角。 待到春夏,丽日骀荡,千红万紫安排著,一种清孤不等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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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凌简介:本名姜卫民,旅美幽默小说家。祖籍江苏海门。1956年生于上海,1965年随家迁往福州。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毕业。曾任《法制瞭望》杂志编辑部主任。1994年旅居美国。现任全美中国作家联谊会会长、纽约商务传媒集团董事长、纽约商务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国际作家书局总编辑、《纽约商务》杂志社社长、《文化中华》杂志社社长、《国际美术》杂志社社长、海外华文媒体协会荣誉会长、杭州冰凌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董事长、福州大学客座教授、浙江工商大学杭州商学院人文学院名誉院长、兼职教授、福建中医药大学客座教授、河北美术学院终身教授、浙江中华文化学院客座教授、阳光学院客座教授等。1972年开始小说创作,主要从事幽默小说创作与研究,出版《冰凌幽默小说选》《冰凌自选集》《冰凌幽默艺术论》《冰凌文集》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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